泪流满面地吃烤鸭是种什么样的体验？

虽说已经立春了，但是上海还是寒风嗖嗖的，下毛毛雨，天地间烟雨蒙蒙，又阴又冷，颇有些冬天的余韵。本想减肥，可气温一降，理智和身体立刻倒戈，发出囤积脂肪的指令，吃了几天沙拉的我便从善如流地怀念起肉食，尤其是那又酥又嫩、香喷喷流着金黄的肥油的烤鸭。

说来惭愧，在交通和网购这么发达的今天，生在南方的我既没有去过北京，也没有在网上买过什么北京美食，自然了，没有吃过正宗的北京烤鸭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了。但是我对烤鸭的情愫一直都在，仅仅就我吃过的“不正宗烤鸭”而言，那甘美油润就很值得我留恋了。

酥脆金黄的薄薄鸭子皮连着一丝鸭肉，蘸一些白糖，同样薄但柔韧微黄的荷叶似的小圆面饼夹着黄瓜葱丝甜面酱，嗷呜一大口。哇，首先是冲鼻的葱香，就一小缕，一直从鼻腔钻到后脑勺。再是绵长的清甜，和黄瓜丝的爽脆、面饼的软韧，于唇齿间交相辉映，点出了鸭肉的油香，又消解了鸭油的肥腻。

最近闲下来，一部部重温从前的电影。在发展过于迅速的今天，人总是倾向于恋旧。电影记录许多过去画面，譬如夏天清晨胡同里大爷大妈拎着竹篮子买菜；小孩端个红白花底下印“双喜”字的脸盆冲脸；穿着花睡袍戴着发卷儿的阿姨们倚着门闲聊家长里短……这些画面，和老舍、汪曾祺、王小波的文字一起构成了我对北京的想象。

而对烤鸭的执念，首先来自一部由道地的北京老炮儿冯小刚导演的电影——《天下无贼》。刘若英在里面有一段精彩之极、堪称教科书式的哭戏。她饰演的王丽怀了孩子，在北京苦等孩子的父亲无果。在餐厅里，她等来的却是廖凡饰演的警察的通知：她的丈夫已经死了。廖凡一开始说话，刘若英脸上强装的平静便开始如冰面破裂一般坍碎。她也不跟廖凡搭腔，只不动声色地慢慢拿起一片荷叶饼，夹肉，放葱段，放黄瓜，蘸酱，包，吃。重复，吃。动作一气呵成，越来越快，从慢慢咀嚼到大口大口地吞咽，最后嚼也不嚼，几乎强迫着塞进自己的嘴里。她一句话没说，吃着，眼睛红了，泪珠子先是在眼睛里打转，转了两圈，一大颗一大颗地滚下来，最后一抬头，苍白的脸上已满是泪痕。撕心裂肺于无声。

这个场景成了我最早对北京烤鸭这种食物的第一感受，从此之后，只要看见北京烤鸭，脑海里便像着了魔似的反复播放起这个场景。

其次，便是梁实秋写的北平烧鸭，这也是让我对烤鸭有执念的一个重要原因。浙人严辰写了《北平风俗杂咏》，第五首便是专门称赞北平烧鸭的美味。梁实秋特意将他的诗摘录出来，说严辰“对于北平填鸭之倾倒，可谓情见乎词”，颇有些自夸的得意之情。作为北平人，烧鸭之美，与有荣焉嘛。

因此我想，梁实秋虽然随蒋去了台湾，但是对北平情感依旧极深，不然何以在这小品文里透露自得之情呢？

在北平吃烧鸭方便，二三十年代的北平就有外卖服务了。“在家里打一个电话，宝华春就会派一个小利巴（小伙计），用保温的铅铁桶送来一只才出炉的烧鸭，油淋淋的，烫手热的。附带着他还管代蒸荷叶饼葱酱之类。他在席旁小桌上当众片鸭，手艺不错，讲究片得薄，每一片有皮有油有肉，随后一盘瘦肉，最后是鸭头鸭尖，大功告成。主人高兴，赏钱两吊，小利巴欢天喜地称谢而去。”嚯，这服务质量，绝不逊于如今呀。

还有一鸭三吃：“在北平吃烧鸭，照例有一碗滴出来的油，有一副鸭架装。鸭油可以蒸蛋羹，鸭架装可以熬白菜，也可以煮汤打卤。馆子里的鸭架装熬白菜，可能是预先煮好的大锅菜，稀汤洸水，索然寡味。会吃的人要把整个的架装带回家里去煮。这一锅汤，若是加口蘑（不是冬菇，不是香蕈）打卤，卤上再加一勺炸花椒油，吃打卤面，其味之美无与伦比。”

正宗的一鸭三吃里的鸭油、鸭肉我还未曾享用过，但是自己做过不正宗的鸭架熬白菜，也很美味。菜市场的烤鸭摊子前挂着明晃晃油汪汪的金黄色鸭子，不买，反而用极便宜的价钱问老板买一个剔了肉的烤鸭架子。回家锅里倒滚水，堪堪没过鸭架的水量，大火煮滚，煮出白色的汤，然后下白菜、豆腐、菌子和泡过的粉丝。煮好了，起锅，浓白的汤和粉丝稀里哗啦全部装进乌黑陶碗，撒点碧绿的葱花芹菜末，爱吃辣的，再放些白胡椒粉和红红的小米椒圈，齐活啦！敞开肚皮，呼噜呼噜，喝！

尝得粗茶淡饭，方知大道至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