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而唯食
有时想想,我这人真是惨淡。五音不全,脂肪环身,眼有散光,耳有膜损。除此之外,造物主仍不罢休,又让我脑笨手拙,可谓全无是处。更甚者,酒我不善,烟我所憎,于是连享受恍惚的机会都没了。所幸上苍仍有一丝怜悯,让我成为嗜吃之人,仅仅为了味蕾的意趣,我倒也觉得余生可期,毕竟这活色生香的日子总是透着可爱。关于吃,我是有故事的胖子。 从秦人的苍棠果到汉人的烧刺鳊,从隋人的剔缕鸡到唐人生切鲙,宋人写《山家清供》, 清人著《随园食单》。
总之,“吃”这事儿,一直萦绕在炎黄子孙的心间。东坡这种大文豪自然是轶事颇多,然蒲松龄这样的落第书生,也曾写《煎饼赋》凑一凑热闹。你看,国人的味觉无不沉淀出精巧的人文意趣。 在关中平原,老陕人的食物总是粗犷中夹着细致。羊肉泡馍则是绕不开的美味,老中有鲜的汤要醇,肥而不腻的肉要烂,刚刚出炉的馍在食客的手里,根据自己的需要掰成奇形怪状便跳进了碗里。 多年前我入川沿岷江北上,在山腰的农家里见蜀人以木材熏肉,据说木以杨梅树最佳,我亦想起《诗经》曰之“终南何有?有条有梅”的句子。被熏烤的腌肉挂在火塘上,农家女偶加一些松果,那真是难得的珍馐。
近来闲居江南,唯觉得糯米糕香软可口,甚得我心。每逢冬季,便有农家以屉蒸之。太湖地区农耕悠久,稻米亦是饱满圆润,此米碾碎之前则需浸泡一夜。让口感黏稠适中并不容易, 对湿度的把握只能取决于制作者的经验。我华夏后人,爱吃善写,故不少美食皆见古籍。如 这糯米糕,就在北魏的《齐民要术》里出现过。 年幼时,姥姥家住在乡下,每逢暑假,便去玩耍。有次太姥姥也在那,我喊着饿,她便擀面条给我吃。太姥姥个子不高,民国时被裹了脚,她在小桌子前弓着腰,有条不紊的和面,然后用擀杖一圈一圈向外撵,面皮薄后,对折成四层,再用刀慢慢切开,而此刻锅里的水刚好被劈柴烧开。屋后有个半亩见方的池塘,她便让我去塘边采些薄荷,用井水洗净后,在面盛进汤碗的那一瞬间撒上去,那味道我多年来都不曾忘却。再后来,她以94岁高龄驾鹤,天人相隔至今又四载矣。
我们拥有过的味道和斑驳的岁月一起丰富了这渺小的人生。我渐渐懂得,食物之于我们,早已非求生而为之,并俨然成为艺术化的生活观。有滋有味儿的吃着,有哭有笑的活着,这人世里的恩怨离别又何尝不是五味陈杂的拼盘儿。 在这欧亚大陆的最东端,经度纬度的广袤、山川湖泊的辉映、多种气候的交错,不同海域的延伸,一起构建了我们多彩的地理环境,纷繁的食材也都被自然赋予给了大家。因此,对于久居东方的我们而言,味儿,有时又何尝不是一种道。 在《论语》里,老夫子讽刺一些人: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”。如今的我对那闲散的状态,真是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。
厨友评论